你说这一句 很有夏天的感觉

【周黄】旧人 6

今天更一发粗长~下一更周六(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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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七年前

这次毕业旅行,黄少天是计划已久的。

从两年前跟周泽楷在一起开始,他们就一直打算出去玩一趟,但苦于时间对不上——要么就是两个人都有课,要么就是后来两人都到外头跟组去了,很难碰上一起空下来出趟远门。

黄少天几个月前就回了学校,把毕业的各种手续办好,期间一直有各种人找他谈及毕业后的去向问题,黄少天听了一圈拿不准主意,本想找周泽楷商量,但这事也就想想,毕业这个话题——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俩便尽可能的避开谈论了。

对于众多大学恋爱的情侣而言,毕业是一道坎,跨过去了便过去了,没跨过去——也过去了。

周泽楷和黄少天这对有些特别,周泽楷比黄少天小一届,因而现在毕业的只有黄少天,没有周泽楷,然而这种特别并没有给他们的矛盾带来任何缓解,反而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大概是从去年年初开始,他们俩便已经是聚少离多了,黄少天跟着他们专业一老师到处跑,老师也有收他当研究生的意思,但黄少天自己来说,他还是更想出去走走。

也不是说他觉得国外有多好,仅仅是想出去学点不一样的东西,加上他年纪还算轻,自然是想往外走去见识见识更宽广的世界。

但这种念头黄少天是不太会跟周泽楷提的,毕竟按照周泽楷的情况,留在国内跟组是最好的选择,他需要人脉,需要根基也需要机会,这一切都需要他在国内慢慢积累发展。

其实以当时的信息通讯水平,分居两地要联系并不是难事,但毕竟身处异国,时差、还有所见所闻的差异,都会让距离越拉越大,况且——他们俩还都是男的。

男人和男人谈恋爱说到底还是缺少了一点安全感,尤其是在他们深入了解到这个圈子里的各种套路,见多了那些异地恋的男人同时还有着不少床伴的情况,两个人在这方面不自觉的便会有点担忧——至于担忧什么,他们说不清,说起来也不算是担心对方会出轨。

那只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忧虑,一旦想到类似的话题,这种忧虑便会无声无息的扩散。

但他们俩谁也没说,尤其是忙了一天下来接通电话,都是尽可能聊一些开心的话题,实在是聊到了某些不愉快的话题——两人也只是沉默。

隔着电话,无声无息的,沉默。

后来想起来,这种沉默无异于一种冷暴力,不妥协、也不爆发、甚至不期待解决任何问题的消极冷暴力,比起争吵和辱骂——这样的沉默更加致命。


绿皮火车从乡间穿过,一路飘着长长的烟,在北方的大地上,如同一条灰绿色的长蛇,穿行游走,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声响呼啸而过。

周泽楷坐在卧铺旁的走道上,视线盯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发呆,从出发时的城市到后来的田野——再到眼下逐渐褪去的绿色,窗外已经是满目荒凉的戈壁,那红色的戈壁上零星的长着一簇簇矮草,黄土太厚,几乎已经看不出草的本色。

黄少天从卧铺上趴下来,拉开了周泽楷对面的凳子坐下。

“你觉不觉得这种草看上去就像秃头的头发,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黄少天拖着下巴也看着外面,“或者像那种——毛发比较稀疏的人身上的胸毛。”

周泽楷嗤的笑了出来,黄少天这比喻真是又形象又恶心。

黄少天斜了眼周泽楷,轻声道:“所以就别看外面了,来吧我们商量下行程?我跟我一X市的同学说好了,到地方去找他,租个车一路往西开——我查了下路线,你看看?”

“好。”周泽楷接过了地图。

黄少天起身站到了他身边:“大多数地方都是已经开发过了,路线也不复杂,我们俩轮着开没什么问题——这几个点是我计划停下休息的地方。”

“嗯。”周泽楷扫了眼地图,看到了路线上被圈出来的一个点,“这是……?”

“哦这是我比较犹豫要不要去的,这一段是个无人区,在柴达木盆地的边缘,但如果到了晚上没开出去可能还是比较危险的——不过我是听说那条路上可以看到水上雅丹。”

“你想去?”

黄少天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来都来了,总想看点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啦,不过你要是觉得危险就不去了。”

周泽楷看了看黄少天,见他虽然嘴上随便,但其实心里却很想去——黄少天就是这样,天生的冒险精神让他从来不缺乏勇气,也让他时刻都充满活力,周泽楷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况且虽然周泽楷平日里看上去规规矩矩,但实际上他也是有几分反叛精神的,于是他想了想说:

“可以请个向导。”

“你答应啦?”黄少天惊喜的瞪大了眼,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啊啊啊宝贝我爱你!”

周泽楷被黄少天熊扑给闷得一下没喘上气——他扶着走道上的小桌板,挣扎了一下,小声的提醒了得意忘形的黄少天:

“有人。”

黄少天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俩还在火车上,他顿时感觉周围的人好像都朝他俩看了过来,他尴尬的咳了咳,松开了手,小心翼翼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泽楷看着黄少天一系列的动作,面上的反应却已经很小了,小到眼神都几乎看不出什么波澜,他将视线转向窗外——荒凉的戈壁连绵不绝,仿佛看不到尽头。


七年后

B市的拍摄结束,黄少天带着工作人员先行到X市跟实地去考察的副导演会和了,其他的演员陆陆续续的赶了过去,由于周泽楷在B市还有点工作,等他把事情忙完起程过去,算是最晚一波赶到X市的了。

周泽楷只带了个助理,外出的消息保密做得很好,两人一路出来,在机场外终于见到了黄少天所谓的来接他们的人。

那家伙带着墨镜,一身轻简的运动服,头发染成了黄棕色,那人一看到周泽楷便激动的朝他们挥了挥手,如同一阵风跑了过来。

“周哥你好!”那人热情的招呼道,“我是黄导的生活助理!我叫黄子律,你叫我小黄就可以了——这箱子交给我吧!”

黄子律打算去接周泽楷的行李箱,周泽楷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我自己来。”

黄子律也没再坚持,而是退开一步让了条道:“这边这边,车在那——咦。”

他注意到周泽楷身后背包上的挂饰,“周哥之前也来过这边吗?”

“嗯。”周泽楷说,“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你背包上那个转经筒有点眼熟,长得很像我哥经常带着的那个,”黄子律按开了车门锁,嘴上还自顾自的着话。

“去年他的转经筒被我给弄坏了,可把我哥给气得,我当时也不知道这什么玩意, 到这边来才知道原来是这边寺里的法器——行李箱我来帮你放吧。”

周泽楷把行李箱推了过去,又听黄子律继续说着话:

“对了,周哥我能问下你这个转经筒是在哪买的吗?我想买个赔给他,但是前几天我去寺里没看到长这样的……”

“就在寺里。”周泽楷看看自己包上挂着的小转经筒,又说,“很久了。”

“啊——”黄子律拉耸着肩,坐进了驾驶座,失望道,“难道真的没得卖了啊,那我岂不是要被我哥拿这事喷一辈子了!?”

周泽楷瞥了瞥后视镜,恰好瞧见这家伙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夸张了吧。”

“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黄子律唉声叹气道,“虽然他没明确告诉我,但我敢肯定那是我大嫂送给我哥的,结果被我弄坏了——我能活到今天纯属是因为他心情好,他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了,我随时都是有生命危险的。”

周泽楷打开手机,随口说了句:“你哥也太凶了。”

黄子律猛点头:“对对对超凶的!”

黄子律领着周泽楷和助理一路从机场开到了城外,沿着公路穿过了连绵不断的山坡——西北的空气比B市不知道好了多少,天空湛蓝,一片片漂浮的云朵彷如洁白的鸟羽,因为地处高原地带,这儿虽然可见阳光,却说不上很热。

周泽楷的助理是头一回到这边来,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让他根本挪不开眼睛,盯着那飞逝而过的风景,时不时发出一声感叹。

黄子律见状连忙充当起了向导:

“我们现在这是往青海湖附近的露营基地去,一会我们会从青海湖经过,据当地的人说再晚个几十天,油菜花就全开了,这一路——”他指着外面那片绿地道,“都会是油菜花。”

助理:“哇,想想就很好看——我们会等到那时候拍吗?”

“大部队肯定不会等到那个时候啦,这几天我们拍了很多镜头打算拿回去剪,等周哥到了之后就会开始拍摄他那部分,至于油菜花开的时候估计我们都已经启程往西了,”黄子律扫了眼靠在窗边出神的周泽楷,“周哥之前应该也来过这边吧?”

“嗯。”周泽楷垂下眼笑了笑,“看过油菜花,确实好看。”

“我哥也说好看,”黄子律说,“我记得还是前几年的时候,他跟我说,来了这里才知道天地江河,花鸟风月原来是这样子的——听他那形容哪里是一般的好看啊,简直是人间仙境,所以今年说什么我都要来看看了。”

“感觉怎么样?”

“美啊!尤其是一些鲜有人烟的地方——我记得前几天早上,我哥一个人开着车出了营地,也不知道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中午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组照片,我靠简直了, 你能想象吗——周围全是山和草原,中间一条公路好像是要通到天上去,半天见不到一辆车,听我哥说那草原上就一个帐篷,挂着几条风马旗,周围有个羊群,满山坡都是羊,就是那种美国西部片里面才会出现的画面啊,太震撼了。”

周泽楷听着这人描述的地方觉得有点耳熟,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去过那儿——不过他们上次来这边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加上草原的风景其实大致也都差不多,会看到类似的也正常。

不过——

周泽楷奇怪的看了看他,这人的哥哥也在剧组?

助理闻言惊叹道:“你哥很会找地方啊!他是不是对这特别熟?”

“那是,我听说我哥那会儿在这边玩都是自己开车到处跑,好几次还走错了路,差点转不出去, 他拍照的地方就是当初来这边玩时找到的——我求他求了好久他都不肯带我去。”黄子律怨念道,“他就是个小气鬼。”

周泽楷闻言笑了笑,恍惚间他觉得这黄子律说话的口气有几分熟悉。

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难不成他想念某个人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见到一个姓黄的话多点的,就往那人身上想?

不至于吧。

周泽楷摇摇脑袋,拉下了一点窗户,看着外头摇曳的油菜花田出神。


他们赶到露营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了,剧组休息的地方是在青海湖外的一片商业性质的营区,那营区建在一片稍微平坦的草原上,放眼望去全是小方块儿似的的帐篷,帐篷上随风飘扬着五颜六色风马旗,不同的商户之间用栅栏隔开了距离,大约能容纳一些车子进进出出。

这个时候还没到这边的旅游旺季,所以来往的人不算多,剧组住在这边比较方便。

周泽楷刚下车便碰上了刚回来的黄少天,周泽楷见那人迎面走来,刚张开嘴打算打招呼,余光便瞧见身边的人再次化成一阵风,冲着几步之外的黄少天奔了过去。

“哥!你要的人我给你接过来了!当当当当——”

黄少天被拽着胳膊一脸看智障儿童的表情看着黄子律,视线一扫对上了周泽楷的视线,周泽楷的嘴张开就没合上了,他看看黄少天,又看了看黄子律,艰难的蹦出了几个字。

“——哥?”周泽楷的视线停在了黄少天身上,有些恍然。

“你就是他哥?”

周泽楷恍然大悟,想到之前在车上黄子律提起的一些事,那个转经筒,还有他描述的地方,以及黄子律说话时的熟悉感,难怪他会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他是黄少天的弟弟。

周泽楷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黄少天的弟弟,他会觉得熟悉也是情理之中。

不然他真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魔了。

黄少天扒下了黄子律的手,往自己帐篷那边走:

“是啊,我就是那个倒霉哥哥,他就是我的弟弟。今天实在是忙, 所有人白天都去湖那边拍摄去了,抽不出时间去接你——只能让这个一惊一乍的笨蛋去了,在路上没被这家伙骚扰吧?”

“哥,我哪里笨——”

周泽楷跟上了黄少天的步子:“没有。”

黄少天斜了眼黄子律:“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了?”

周泽楷继续摇头:“没有。”

黄子律明显松了口气。

黄少天歪了歪脑袋,视线一瞥冷不丁的便瞧见了周泽楷背包上挂着的转经筒,他忽然一怔——脚下的步子停住了。

黄少天的眉眼间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这个,你还留着啊?”

周泽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那有些年月的转经筒,也笑了。

“当然。”

黄少天斜了眼身后的黄子律:“你送我的那个被某人给弄坏了,前几天路过塔尔寺我还打算再去买一个,后来给忙忘了。”

“那把这个给你?”

“这好像是我给你的吧,你拿来再给我——?”黄少天笑道,“还是算了,你好好留着吧。”

走在两人身后的黄子律猛地抬起头。

等一下。

他觉得黄少天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

在黄子律的概念里:

送转经筒的人=他的大嫂。

周泽楷=送转经筒给黄少天的人。

那么,

周泽楷=他大嫂??????

黄子律只感觉草原上凭空一道惊雷,直劈他天灵盖。

黄少天把周泽楷送到了帐篷边:“这间是给你开的,这是你助理的,每个帐篷有两张床,反正你住过我就不多说了,有什么问题找我。那边下去是厕所,你知道这边厕所是什么规格,要是嫌脏的话浇灌一下大自然也行,洗漱的地方在那——对了,你吃晚餐了没?要不一起吃了?没什么好吃的,就标准的盒饭。”

“嗯,”周泽楷点点头,“放了东西,去找你。”

“行,那我在那边等你。”

黄少天点点头走出去几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向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静的黄子律。

“黄子律,之前让你给周泽楷的行程安排你给他了吗?”

“哦哦——还没,”

黄子律脑内经历一番惊天动地的洗礼,终于被黄少天这一声喊给叫回了神,他手忙脚乱的从背包里翻出了那几张行程表,“我这就给!”

黄子律虽然毛毛躁躁,但行动力还是很强的,他拿着那几张行程表冲到了周泽楷跟前,毕恭毕敬的奉上了那几张纸——动作跟献宝似的,嘴里还不忘结结巴巴道:

“大大大……大嫂!这是你的行程表!”

几步之外打算去觅食的黄少天脚下一个趔趄,就这么“咚”的一声,撞在了挂彩旗的杆子上。

周泽楷对于“大嫂”这个称呼的反应很小,他的关注点全在黄少天抱着脑袋缓缓蹲下的动作上去了,那人此刻大概想让自己变成这茫茫草原上不起眼的蘑菇。

周泽楷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舒展,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很是温柔。

黄子律压根没注意到他身后的哥哥已经在酝酿连天的杀意,十分贴心的提醒道:

“明天要早起去拍戏,大嫂早点休息!”

黄少天忍无可忍起身窜到了他跟前,长臂一拉,勒着黄子律的脖子退出了几步远。

“你给我闭嘴!”

周泽楷仿佛能听到黄少天牙齿磨得咯咯响的声音,他看着他那人面色通红的模样,好容易才憋住笑。

黄少天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周泽楷,一边拖着黄子律一边道:

“哈哈哈——我这弟弟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从小又缺爱老是脑补自己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好不容易把这毛病治好了,现在见人就喊嫂子——大概是某种后遗症,周泽楷你千万别见怪哈。”

黄子律:“呃呃呃……&@#@”

周泽楷点点头,冲他笑笑:“理解。”

黄少天指着远处蓝的发红的天际,一如他红的发紫的脸:

“——那我先去吃东西啦,拜嘞!”

黄少天把人一路连拖带拽拉到了拐角,黄子律被他勒得喘不上气,差点两眼翻白晕过去,黄少天见他这弟弟一副要死的样子,终于大发慈悲的松开了他。

黄少天看了眼摸着脖子喘着气的自家弟弟:“介于你刚才的表现,这个月的工资我给你扣光了,从明天起你要是再犯错,我就只能在你的盒饭里扣了——别这么看着我,你是我的私人助理,工资发还是不发,发多少全都取决于我,你如果以后还敢喊他大嫂,黄子律,你就等着饿死街头吧。”

黄子律眼睛瞪得老大。

“哥,我不叫他大嫂难道应该叫哥夫?”

黄少天喉头哽了哽,心想这熊玩意故意的吧。

“明天中午的鸡腿没了。”

黄子律:“……”

黄少天插着口袋转过头往外走,黄子律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说道:

“哥,你们俩怎么分手的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啊——”

“你们俩当时是一起来的这边吗?”

黄子律凑到了黄少天跟前:

“——他还带着你送他的东西,是不是说明……”

黄少天一巴掌呼开了黄子律那张脸,忧心忡忡的走到了前面,一边还自言自语:“……我们老黄家是血统有什么问题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啰嗦?这人居然比我啰嗦起来还烦——”

“哥你就不能回答我一下吗?啊啊啊我真的很好奇啊!!!”

黄少天回过头一脸面无表情:“我要是不回答呢?”

黄子律:“那我就要闹了。”

“那你闹吧。”黄少天无所谓道,“随你闹——顺便告诉你,你明天盒饭里的所有荤菜都被扣掉了,去找这边的老板要几瓶老干妈吧,这一路我预感你是吃不到什么肉了。”

“我靠,”黄子律愤然控诉道,“残忍的剥削阶级,你会后悔的。”

9

当晚黄少天最终是没跟周泽楷吃成饭。

其实他还是挺想跟周泽楷吃顿饭的,然而身边有个不太正常的弟弟,他实在是不敢想象这家伙对着周泽楷张口闭口喊大嫂的画面,于是便把另一位助理小哥叫了过来,挑了些周泽楷喜欢吃的东西给人送到了帐篷那边去。

黄子律全程围观了黄少天打开盒饭,挑出香菜和辣子,又用自己的保温瓶倒了壶热水,一并交给了那助理。

黄子律同学的表情从目瞪口呆看到最后是没什么话说了,低下头吃起了他的盒饭。

黄少天对于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意外,他扫了眼黄子律,有些不忍心的夹了几块牛肉放到了他碗里。

黄子律抬起头,看了看那小哥的背影,又看向黄少天,想到了这人平时在家里那糙得不能看的生活状态——还有永远都很应付的吃吃喝喝,忍不住感叹:

“我还以为你那脑子都是用来记大事的,周泽楷不吃香菜不吃辣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居然也胆大包天的霸占了你的脑容量?”

黄少天在碗里翻翻捡捡:“你从哪看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啦?演员的饮食习惯是必须要注意的事,万一人家有什么过敏或者有什么忌口,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会直接影响拍摄——别把我跟你这个金鱼脑划等号。”

“哦,那你自己上次还不小心吃了芒果差点过敏到住院,你记得周泽楷有什么忌口的怎么不记记自己呀,导演倒下了不是更加影响拍摄进度吗?”

黄少天抬起头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上飞快的伸出筷子,只见那木筷动作起来迅如疾风的到了黄子律碗里,蜻蜓点水一般的夹走了刚送过来的那几块牛肉。

“……”

黄子律在内心再次痛骂了一百遍这位残忍的剥削阶级,但奈何剥削阶级既是他哥又是他老板,还是他的衣食父母,眼下衣食父母虽然凶巴巴的,但看得出来——他这位衣食父母其实可不开心了。

“哥,”他放下了筷子,“你就说实话吧,你还喜欢他对不对?喜欢就把人追回来啊?我看他那样也是喜欢你的,刚才在那边你看他那眼睛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吗,这么畏首畏尾的——你到底在顾虑着什么啊?”

黄少天低头吃着饭,懒得理他。

黄子律盯着这人的头顶的发旋看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这年头还有什么事能让黄少天有所顾虑。

虽然平日里他没事就跟他哥抬杠,但不得不说,其实他还是很崇拜他哥的,黄少天回国也不过就是几年的时间,他不知道黄少天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艰辛才混成今天这样,但总归已经有所作为,买得起房养得起车,不愁吃穿还有个体面的工作。

眼下他能顾虑什么?

顾虑周泽楷不喜欢他?

看这样也不太可能,就算刚见上面的时候会因为这个而不安,但就他俩相处的状态来看,长眼睛的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这条线不是别的,就是俗称的那种旧情人之间的藕断丝连。

那他顾虑什么?

难道是……

黄子律忽然想到,在他初三那年暑假,黄少天曾经跟他爹妈大吵一架,在那之后好像就没怎么回过家了,有时候过年也不会回去。黄子律当时在外旅游,对于那场争吵的原委并不太清楚,只知道黄少天是为了个人跟家里闹翻的,而后好些年,家里二老谈及黄少天也是缄口不言,没有告诉他争吵的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告诉过他黄少天究竟做出了什么决定。

莫非黄少天还顾忌着咱爹妈?

可是按照他现在回家的频率和跟父母的关系,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顾忌的必要啊!

看来……还是有什么心结啊。

黄少天吃过饭之后便在马路上散着步,这会儿公路上来回的大多数是一些骑行的青年,打算赶到青海湖那边看星星。

黄少天抬头瞧了眼漆黑一片的夜幕,感觉今天大概是看不到星星了——保不准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雨。

他在外头走了一圈,马路那头的草原被栅栏和铁丝围了起来,这地方温差大,这个点像他这样穿着一件衣服在外头是待不住的,黄少天却像是没知觉似的,站在围栏便望着那没入黑暗的草原边际发呆。

黄少天脸上被冻得冰凉至麻木,可他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微微的光——这地方虽然算是个正式经营的商区,但总归还是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几百米才能见到一盏灯,胆子小的这个时候估计都不敢出门了。

他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出神,身后有人悄然接近都浑然不觉,直到——一件衣服披上他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温度这才唤醒了他。

黄少天回过头,便对上了周泽楷的视线。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

这回头的一瞬间,黄少天忽然觉得脑子里某些记忆被唤醒了,这很像过去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周泽楷不厌其烦的在这些生活上的小事上照顾着他,给他披衣服——当然,好脾气的周泽楷也有不耐烦或者生气的时候,那种情况这人会直接把外套扔他头上。

然后黄少天就会顶着衣服,抓瞎摸黑的凑到周泽楷身边,耍赖又讨好抱过去,从衣服里钻出来亲亲他——这个时候,周泽楷基本就已经消气了。

这个他曾深爱的人,此时站在空旷无人的公路上,为他披上衣服,周泽楷的样子还是以前的模样,眉眼清俊一如当年,好像从没变过。

越是身处这样不经修饰雕琢的地方,感受到接近最纯粹的自然天地时,情感或许就会更加趋于简单,少了某些掩饰,当然也就比平时脆弱了许多。

黄少天眨眨眼,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把衣服披上了。

周泽楷眼神里似乎带着点责备,大概是怪他大晚上的穿成这样站在外头,但他什么也不说,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至于黄少天的谢谢,他权当没听见。

放在平时他或许还能跟他说上一句“不客气”,陪他客套几句,但眼下,他忽然说不动了。

周泽楷吃过了饭,本来是想把保温瓶还回来的,到了帐篷里却只看见黄子律,一问才知道,他们这位大导演又不见人了。

黄少天喜欢瞎溜达,但这种时候这个地方还独自跑到外头去溜达,这也真是够让周泽楷不能忍的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想的最多是与黄少天重逢后的点点滴滴,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黄少天好像陷入了某种矛盾僵局之中。

一边跟他说做朋友吧,翻篇了。一边又还是那样对他好关心他,进一步退三步,让人摸不着头绪。

周泽楷是理解这种心情的,因为他也身处在这样矛盾的漩涡中。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从当初就没有解决的矛盾,还有那些他不愿意细想的心结,有些或许已经随着他们的成长,变得无足轻重,但这么久的分离,似乎又带来新的难题。

周泽楷看着黄少天的侧脸,站的这么近,他忽然很想一股脑的把话都说出来——所有的困惑,一次性的同他倾诉,追问答案,只要眼前这个人还喜欢自己,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这次他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抓住他,不让他们再次分开。

他微微张开了嘴,却又轻轻撇开了头,小心的呼了口气,一团白烟在眼前散开。

黄少天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我记得上次来这的时候,我跟着那些骑行的人一起去湖边看星星去了——你好像是留在了帐篷里没跟着过去?”

周泽楷点点头,轻声道:“嗯。”

“当时留在这边的还有杨姐,”黄少天想了想,“就咱们碰见的那对环湖骑行的情侣,我记得当时杨姐的自行车出了问题就没过去了——你们俩是被老板叫到他们帐篷里喝奶茶去了对吧?”

“是啊。”

黄少天回过头看着他:“你们说了什么?我记得我从湖那边回来,你就突然跟我说——让我抓紧时间准备出国的各种考试和手续,那个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之前我们都没提这个方面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数,你不说是因为你还是有点不愿意——其实我自己也没想清楚要不要出去,但是那天晚上你却突然就提起了那个事,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那个姐姐跟你说了什么。”

周泽楷站在他身边好一会儿没说话,夜风冰凉刺骨,他看着远处的草原。

“现在说这个,”他说,“还有必要吗?”

“当然,”黄少天说,“我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七年前

青海湖的环湖骑行在这边是个相当热门的旅游项目,黄少天和周泽楷当时还十分犹豫要不要也来一发,但考虑到时间有限,他们还打算去敦煌那边看看,于是便还是照原计划,在X市租了车,正式启程。

从X市到青海湖不算远,说是途中还会经过某寺庙,两个人都是典型的无神论者,对于宗教文化不太感兴趣,但旅游嘛,不管是跟团走还是自由行,难免会被“来都来了”的心态所影响。

作为青海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塔尔寺的影响力仅次于西藏布达拉宫,两人买了票进去,又请了个解说,便跟着人群一路往上走。

黄少天记得当时那会儿还特别流行一首诗,提到了经筒之类的字眼,当时听的时候只觉得似懂非懂,但听解说讲过了转经筒的含义,再亲眼所见那些匍匐在地上磕着长头的信徒,寺庙周围一排排被拨动而旋转起来的经筒,忽然也就变得神圣肃穆起来。

黄少天出去买了个转经筒的挂饰给周泽楷,周泽楷大概也是跟他想到一块去了,跟他交换了信物。

本以为这算是个不错的开端,可谁知道——他们俩离开寺庙,车才开出去没多久,就因为找不着路,闹矛盾了。

简单的说就是,黄少天觉得应该走这边,周泽楷却觉得应该走那边,然而地图在黄少天那儿,方向盘却在周泽楷手里。

车子在公路上缓缓的爬行,驾驶室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哪条路才是对的——谁也不肯退让,拿方向盘的周泽楷没有地图,有地图消极怠工,于是整辆车便像个无头苍蝇,在公路上到处乱开。

也就是这时候,一个老头赶着羊群从公路上穿了过去,周泽楷不得不停下车,视线转向身边的人——黄少天正歪着脑袋靠着车窗,看也不看他。

关于这种方向性的问题,他们之前经常会有争论,但很少会真正吵起来,周泽楷也不知道眼下怎么就突然闹得这样不愉快了。

眼下谁都不肯退让,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他们该往哪去呢?

周泽楷看着面前过去的羊群,开口道:“一定要走那边吗?”

黄少天闻言嘀咕了句什么,轻声道:“——我是觉得那边是对的,这地图上也不清楚,但我反正感觉走你这条道估计是找不到那个营地。”

“你有把握?”周泽楷看着前路,眸色深邃,“万一是错的,怎么办?”

黄少天说:“要是错了再改条路走不就好啦?”

周泽楷合上眼沉默了几秒钟,发动了汽车。

“天快黑了,”他叹了口气,“改不了了。”

这一场争执最后的结果还是外人介入化解的。

他们是在路上遇见了那对骑行的情侣,得知目的地方向差不多,便跟着那对情侣一起到了营地里。

当时正是旅游旺季,营地里聚集着不少的游客,其中大多与他们年纪相仿,甚至不少的都来自B市。有的是徒步环湖,有的是骑行,黄少天很快跟这些人打成一片,到了晚上便一起结伴去了湖边——看星星。

周泽楷懒得动,于是便一个人留在了营地里休息。

在他们露营的地方也能看到一些星星,比在城市里要多上许多,周泽楷站在外头看了会儿,打算回帐篷睡觉——与他们一同来到营地的那姑娘却叫住了他。

“杨姐?”周泽楷回过头看着她,“有事吗?”

杨姐比他们要大上好几岁,人还挺好说话,她见周泽楷一个人无聊得很,便指了指老板的帐篷:

“这儿老板说请客喝他们自家做的奶茶,一起?”

周泽楷本想拒绝,又听杨姐开了口:

“你跟你那朋友吵架了?没事吧?”

周泽楷摇摇头:“没事。”

杨姐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行了——别愁眉苦脸的,去喝点热的,休息会儿。”

理想的爱情一直以来都是个具有时效性的奢侈品。这话倒不是说过了某段时间理想的爱情就不存在了,只是说到了某个时间段,理想就不得不面对某些现实,这些现实既不是狗血,也不是什么令人望而却步的残酷阻碍,归根结底,就是平凡又简单的一些小问题。

比如明天该往哪去,离开学校后干什么,怎么挣钱,如何供养一段感情,以免他变质腐坏,面目全非。

周泽楷隐约能感觉到他们处在一个转折点,这个转折点决定了很多事,尤其是现在黄少天已经毕业,很多的选择也迫在眉睫,无处逃避。

黄少天想往哪条路上走周泽楷很清楚,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可又难免的感到忧虑。

尤其是当他离开校园进了组,接触了社会上的工作,半只脚踏进了圈子里——见到了这个圈里弱肉强食残酷真相,意识到眼前路是一片渺茫的黑暗, 对于他们的未来,周泽楷终于意识到,有些事,也不是“爱”和“不爱”那么简单了。

他很犹豫,可他又不是那种可以心安理得拖着,累着别人的人。在关于去向的抉择前,每拖延一天,他心里的内疚和痛苦便会多一分。

“面对现实,总要面对现实吧。”杨姐往奶茶里撒了点盐,拿着筷子搅了搅,“——当时我跟老徐就是这样想的,我们俩一直拼命工作,为的就是家里能认可我俩,可是我爹妈怎么说也不同意我嫁给老徐,哎他们二老都直接找上门了,我们有什么办法?面对现实啊,逃不掉了——只好硬着头皮去跟他们谈。”

“谈?”周泽楷抬起眼,这才回过神自己在老板住的帐篷里,听杨姐绘声绘色讲着自己的故事,他想了想说,“谈什么?”

杨姐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谈谈什么,生我养我的人,总不能撕破脸皮吧,只能把自己的底都拿出来跟他们谈,父母嘛无非就是希望我过得好,所以只能像他们证明,我现在过得很好啦。”

周泽楷怔了怔:“怎么证明?”

那老板在旁边听得也很起劲,他用一口拗口的普通话道:

“钱嘛,工作,房子,车子,城里人不就是这点东西吗。”

杨姐点点头,喝了口奶茶道:“没错,是不是听起来简单得有点俗气了?可是没这些俗气的东西,谁会看好你们之间的感情呐,在他们看来,穷谈爱情,就是不堪一击。”

周泽楷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谈成功了吗?”

杨姐摇摇头:“没有,但他们也没说服我,只能继续努力,拿出更多‘我不听你们的话也能过得很好的’证据,直到有一天能证明他们错了。或者有天我被他们说服我错了——不然我就一直努力下去。”

七年后,同一片草原上。

周泽楷沉吟了片刻:“她说,要面对现实。”

“所以后来你就跟我说让我想去哪就去哪?还说不管去哪我们都会坚持下去?”

“……”

“嗨,算了不说这事了。”黄少天觉得自己有点自找没趣,他移开视线,摇摇脑袋转移了话题,“对了,去年杨姐打电话给我说,她跟徐哥结婚了,抗战多年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周泽楷抬起眼,嘴唇动了动。

“恭喜他们。”

黄少天闻言笑了笑,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夜幕,忽然他感觉脸上凉凉的,几点雨滴落了下来。

真的下雨了。

黄少天本还想多问几句——诸如后来的旅途上种种他不知道的见闻,甚至最后分道扬镳之后,他又经历了什么。然而这雨滴啪嗒啪嗒落在他脸上,这满头疑问被这冰冷的雨一浇,忽然就悄无声息的熄了下去。

周泽楷拉了拉黄少天的衣服,修长的手指在他的领口轻轻划过,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却又很快的撤开了。

“回去吧。”他说。

黄少天点点头:“好。”

那天晚上,黄少天终于真切感受到了黄子律那句“你会后悔的”是个什么意思。

他和周泽楷回到营地帐篷的时候,雨看上去有了加大的趋势,外头风声呼啸,像是要把帐篷给吹得拔地而起。

黄少天匆匆进了帐篷里,却见黄子律正抱着被子打算出门。

“你干什么去?”

黄子律“啊”了一声,拢了拢怀里的被子:“我去找张助理聊聊,学习学习帮你做事的先进经验——今晚就不回来住了。”

黄少天狐疑的瞧了他一眼,挥挥手放他走了。

几分钟后,黄少天正打算锁上帐篷门时,周泽楷却来了。

“你怎么来了?”

“你弟来找我,”周泽楷一脸茫然指了指外头,“说你要跟我讲戏。”

黄少天:“???”

“他说他要早睡。”周泽楷想了想道,“要我今晚在这休息。”

“……………………………………”

帐篷被风吹得一阵呼呼作响,噼里啪啦的雨声敲打在帐篷上——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黄少天看了看黄子律那张光秃秃连张被子都没有的床,再看看周泽楷,喉头一紧,差点骂人。

这倒霉玩意。

tbc

其实转经筒在佛教里是比较神圣的法器,怎么摆放怎么转都有讲究,转多少下也要特殊的意义,但原谅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买回去直接当装饰品了【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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